薩瓦納天地間的色彩

飛機降落在薩瓦納（Savannah）國際機場。這座美國東南部大西洋邊的城市，正是電影《阿甘正傳》（Forrest Gump）中最經典場景的背景：“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不知道會得到什么。” 薩瓦納人口約15萬，2022年游客量1700萬，美美的成績單！它被《旅行+休閑》雜志（Travel + Leisure）評選為“最佳生活質量與旅行體驗旅游目的地”。這次來，要潛心品味它的精彩、傳說和種種神秘。

歷史的烙印

薩瓦納1733年建市，是佐治亞州第一座城，也是美國首座按城市規劃建設的城市。市中心保留了22個“井”字形街區（Squares），是美國最大的國家歷史地標區（National Historic Landmark）。街區有廣場、花園、雕塑、長椅，周邊是18至20 世紀初的各類建筑。經年歲月，廣場和橡樹默默地承載著近300年的悲歡人事。

我先到1755年的老市場（City Market）感受城市煙火。鑄鐵大鐘，城市名店，游覽馬車，博物館，各式餐點，溫馨彌漫。品嘗著“薩瓦納糖果廠”（Savannah Candy Factory）的絕妙咖啡冰淇淋，漫步街頭。真牛啊！Byrd’s餅干店，始于1924年；Leopold’s冰激淋，1919年；海關樓（U.S. Custom House），1852年；中央鐵路和銀行樓 (Central Railroad & Bank Building)，1864年；棉花交易所大樓（Savannah Cotton Exchange），1887 年，當時世界第2大棉花港口；晚餐在“海盜屋”餐廳（The Pirate’s House），1734年…… 薩瓦納展開了長長的歷史畫卷……

州立沃姆斯洛歷史遺址 Wormsloe State Historic Site (圖源：Visit Savannah薩瓦納旅游局)

《善惡花園的午夜》

1994年，《善惡花園的午夜》一書（“Midnight in the Garden of Good and Evil”）使薩瓦納一夜大曝光。紐約作者約翰·貝倫特 (John Berendt) 先后8年調查了一樁薩瓦納謀殺案，寫成《午夜》，一經發表，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連續216 周排第一，并嶄獲新聞普利策獎（Pulitzer Prize）。隨后8年里，《午夜》再版100多次，被譯成 23 種外語，國內外游客蜂擁而來，探訪“最美麗”的犯罪現場。《午夜》還帶動了全美國音樂會巡演、電影拍攝、紀錄片拍攝。最新的音樂劇，將于2024年6月在芝加哥上演，秋季登上百老匯舞臺。

《午夜》是關于國際知名古董商吉姆·威廉姆斯 (Jim Williams) 槍殺“小混混”丹尼·漢斯福德（Danny Hansford），以及被開庭審判4次，最終被釋放的真實事件。屬于非小說類，但是作者故事般地講述人物與細節，神描了各階層人物的豐富性，以及多彩的地方文化與軼事。

《午夜》神奇地帶動了薩瓦納的旅游業，旅游新產品、家庭手工業和禮品店大量涌現，兩年內城市酒店稅收增長近25%，薩瓦納經濟發展局向《午夜》作者頒發了特別獎。謀殺現場 —— 現在的“默瑟·威連姆故居博物館”（Mercer Williams House Museum）游客依然絡繹不絕。我參觀了一樓大廳、吉姆書房、餐廳和華麗奢侈的家具與古董，空氣中似乎還有一絲血腥味。博物館位于蒙特利廣場，其它著名建筑包括美國第3座最古老的猶太教堂 Congregation Mickve Israel。三十年過去了，薩瓦納的魅力絲毫不減，似乎還越加飽滿。

薩瓦納名片: 女童軍

薩瓦納的另一驕傲是美國女童軍 (GSUSA)，由薩瓦納人、半聾的朱麗葉·戈登·勞 (Juliette Gordon Low) 1912 年創立，現有170萬成員。她成就了一番事業，也影響了國際女童軍的發展。2012 年奧巴馬向她追授了最高公民獎 —— 總統自由勛章。

女童軍的使命是“培養勇敢、自信和有品格的女孩，讓世界變得更美好”。它招收女孩子，由媽媽們擔任輔導員，嚴格遵循總部的活動手冊。以年度餅干銷售為例，既為集體籌款，又鍛煉個人的銷售和綜合商業能力。年度約10億美元的餅干銷售額，足見女孩們團結的力量！

朱麗葉的故居和附屬建筑，被列入 “國家歷史地名錄”（National Register of Historic Places）。1953 年 GSUSA 購買了此房，掛牌 “女童軍第一個總部” (Girl Scout First Headquarters)，是熱點博物館，常年吸引著游客和各地女童軍。

博物館70年來面臨挑戰，既要保護，又要與時俱進為民服務，比如要在建筑物完整的前提下安裝電梯，方便所有訪客；要加固木框架、增加頂層新辦公室。2012 年對樓房外部進行了修復，耗資250 萬美元，當年仍然接待了8萬多名訪客，慶祝了GSUSA的100 周年。GSUSA的竭誠守護多次獲得市級、州級和國家級的獎項。

薩瓦納名片：HSF

薩瓦納史上數次面臨災難，又轉危為安，似乎冥冥之中有幫手。南北戰爭中，謝爾曼將軍（General Sherman）率6萬北軍橫跨佐治亞州直逼東海岸，到達薩瓦納時，約1萬名南方守軍已逃棄；市長理查德·阿諾德 (Richard Arnold) 簽署了投降書，懇求謝爾曼饒恕薩瓦納。當時亞特蘭大已慘遭夷平，后來南卡州查爾斯頓市（Charlston）也被夷平，但是謝爾曼保留了薩瓦納。他電告林肯總統：您的圣誕禮物是薩瓦納城和2.5萬包棉花。

1955年薩瓦納出現了首批護城人，從此開啟了保護薩瓦納的事業。當時市中心衰退，建筑物空曠破損，某殯儀館要拆除有135年歷史的建筑達文波特故居 (Isaiah Davenport House)。七名女性揭竿而起，成立了薩瓦納歷史基金會 (HSF，Historic Savannah Foundation)，奔走呼吁社會的支持，籌款2.25萬美元買下此樓，維修后再投入使用。1963年它成為博物館，今天依然堅固，堪稱建筑杰作，每年接待3.5萬名游客。它旁邊的HSF辦公樓設有展覽，詳細記錄了女士們和HSF之后幾十年的拯救故事。她們有遠見有勇氣，帶動了保護城市歷史的嶄新意識和行動，出于拯救一棟老房子，最終拯救了一座城！

歷史樓房的保護先驅七位女士 (圖源：HSF薩瓦納歷史基金會)

HSF “循環基金”的模式（Revolving Fund）保障了可持續性。它籌資購買舊房，清理后進行技術穩定和保護，再招標售出。銷售時附有地役權證書，買家需承諾永久保護，并接受HSF的維修監督。售房資金返回“循環基金”，如此反復運作。迄今HSF已拯救了薩瓦納的420棟房子，此模式也被許多美國城市借鑒。

薩瓦納名片：SCAD

傳說薩瓦納是創作的靈感源泉地，我好奇它有什么風水？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它成功地孕育了薩瓦納藝術與設計學院 (SCAD, Savannah College of Art and Design)。SCAD是美國最大的藝術學院，設有亞特蘭大和法國分院以及線上教育學院，有100多個本科與研究生專業，今年有17,500多名學生，來自120多個國家。在“Rookies 全球學校排名?” (Rookies Global School Rankings?) 榜上，SCAD 排名美國第一創意學校、全球最佳產品設計學院第一（連續3年）、美國最佳沉浸式媒體學校第一。

國際知名的SCAD竟然1978年才起步！創始人Paula Wallace當時29歲，高中老師，不能忍受學校的古板無趣，決定自創學校。她仿佛聽到了薩瓦納的召喚，暢想那些廣場就是天然教室，天地之間自有出路，Go！她得到父母賣房的支持，從亞特蘭大搬到薩瓦納，邁出了第一步。

她買下1892年的破舊樓Poetter Hall，自己動手改建，成了SCAD第一座樓。接著是一系列的舊房購入改建，建筑設計專業的學生參與。迄今SCAD已改建了近80棟房子，既奠定了扎實的學院根基，又保護了薩瓦納的歷史建筑藝術。國家歷史保護信托基金授予她最高榮譽 —— 路易斯·杜邦·克勞寧希爾獎（The Louise du Pont Crowninshield Award）。

SCAD的樓房分散各處，學生可乘校車抵達。學生整日穿梭在市區，置身于建筑、歷史、藝術、宗教、傳說的海洋，吸收著各種藝術元素，沒有了常規大學的刻板和約束，心情愉悅，大腦松弛，這是否有利于激發創造力？SCAD的水土孕育了不少明星，包括普利策政治漫畫家獎得主Matt Davies，格萊美獎得主India Arie等等，2022年畢業生的就業率和就業+就讀率達到99%。

SCAD為薩瓦納注入了巨大的經濟活力。師生的生活剛需，“薩瓦納電影節”，體育活動和賽事，畢業典禮等等，吸引了大量訪客，促進了旅游業，刺激了消費與就業。我跟當地居民聊，他們說：這幫年輕家伙很放肆，周末還是party大王，鬧鬧哄哄，但我們還是喜歡他們，他們讓人感到新鮮，給我們帶來了不少樂趣！

SCAD 2023年電影節 (圖源：Visit Savannah薩瓦納旅游局)

薩瓦納名片：薩瓦納劇院

Perry Lane 酒店的屋頂露天酒吧通透溫馨。天際線一抹落日紅霞，配著紅酒加烤雞翅，美得醉人！在此小憩，等待街對面“薩瓦納劇院”（The Historic Savannah Theatre）的夜場演出《薩瓦納動感》（Savanna Live）。

這可是1818年開業的老劇場啊！約550個座位，酒紅色幕布，1940年代的裝飾風格。音樂響起，高強度歌舞表演，演繹百老匯音樂劇、搖滾、幾十年來的最火歌星和歌曲，嗨了2小時，歌舞團卻不足20人！

與曾經的當家人邁克爾（Michael Meece）交談，才知道這又是一個“保護”的故事！二十年前，邁克爾和兒子從密蘇里州來尋找機會，發現了這家破損閑置的劇院。談判成功，簽合同10年，開始了翻修大工程。在后臺，我看到了1818年的原始磚墻，暗紅且滄桑，還有前人刻下的字跡。

劇院開演大受歡迎，豐富了居民生活，增添了旅游項目。時間飛逝，簽第2個10年合同、第3個10年合同。今天由第二代Matthew Meece當家，專業演員來自全國各地。兩代Meece先生的守護，讓舞臺回歸舞臺，用藝術饋贈觀眾，還創造了一個新名片 —— “美國運營最久的劇院”。

薩瓦納河邊景觀 (圖源：Visit Savannah薩瓦納旅游局)

薩瓦納的創造型人才  

薩瓦納或許真有靈氣，它出了不少名震美國的創造型人才，比如下面幾位：約翰尼·默瑟（Johnny Mercer）是上世紀中期如雷貫耳的好萊塢音樂全才，作詞家、作曲家、歌手、唱片公司聯合創始人，創作歌曲與歌詞1400多首，1976年去世，安葬在薩瓦納文德公墓（Bonaventure Cemetery）。《午夜》電影用了他的14首作品。他的曾祖父，Hugh W. Mercer將軍1860年代蓋的房子，正巧是《午夜》的犯罪現場。游客常常會選擇套餐，去文德公墓參觀約翰尼、古董商吉姆、“小混混”等人的墓地。

著名短篇小說家弗蘭納里·奧康納（Flannery O'Connor）善長諷刺風格的寫作，喜歡用怪誕字符，39歲早逝。逝世后，《短篇小說全集》（Complete Stories）獲得1972 年美國國家圖書獎。童年住宅是博物館，在那里我驚訝地看到她的成績單，最強科目竟然總是數學！真是聰明絕頂的女子！墻上掛著她的許多金句，文筆犀利，富有哲理。

烹飪大牌寶拉·迪恩 (Paula Deen) 的餐廳 “女士與兒子”（The Lady and Sons）于 1989 年開業，主打美國南部烹飪，烘肉卷、蝦濃湯、桃子餡餅等招牌菜天下揚名。她出烹飪書、電視節目、雜志、特別商品、護膚化妝品和禮品，獲得全美國年度小企業一等獎。她翻新了一棟200 年歷史的建筑，集餐飲、辦公、商店為一體，是國內游客的必然打卡地。76歲的寶拉，仍然周旋在餐廳內外。

出了種種創造型的牛人神人，薩瓦納真是靈氣城市嗎？

薩瓦納名片：最鬼城

出乎我意料的名片是“美國最鬧鬼城市”（America Most Haunted City），這是杜克大學超心理學研究所（American Institute of Parapsychology, Duke University）的研究結果。杜克大學是超心理學研究領域的先鋒，研究了全美國所有著名“鬼城”，正式授予薩瓦納此稱號牌匾。

“鬼”用于形容逝者的靈魂，即英文的“spirits”。不少薩瓦納人遭遇過“spirits”，相信它們的存在。他們解釋說：過去的冤死和簡易群葬，使“spirits”未得到妥善安置，所以它們在反復地傳遞某種信息。薩瓦納史上的幾次戰爭、多次傳染病、火災、謀殺、奴隸制等，造成了大量的非正常死亡。群葬以后，不少房屋直接蓋在地面上，“Savanna is a city built on the died。”

有趣的是，薩瓦納旅游局對“鬼城”稱號不忌諱不回避，而是順水推舟。旅游局網站上推薦最恐怖酒店，與業界聯合推廣“夜鬼之旅”（市里有40多個夜鬼之旅產品，個個令人毛骨悚然）。旅游局不否認“鬼城”是自己的重要特征，也清楚它的商機，很多游客就愛這個， 網上熱搜“薩瓦納十大最鬧鬼的地方”和“薩瓦納十大最鬧鬼的劇院”的很多，有名的鬧鬼酒店價格高于普通酒店。把“黑色旅游”照單納入旅游推廣戰略，多了一個賣點，城市的呈現也更加完整與真實。Kudos to Visit Savannah!

“Spirits”的頻繁活動會帶來負面影響，社區常有需求，希望調查甚至解決問題，于是“薩瓦納超自然現象協會”（Paranormal Society of Savannah）應運而生。我跟協會創始人Patrick Welsh 的一番對話非常有趣。

他6歲時第一次遇到“spirit”，是曾祖父。出于興趣，30年前他成立了協會，免費為社區服務，同伴們都對超自然現象感興趣。協會提供培訓，幫助更多的人掌握調查技能。大家白天上班，夜里查“鬼”，自費購置專業設備，自費解決交通。通過探測工具和技能，判斷“spirits”的需求，再進行相應的干預，比如重擺家具，或推倒一堵墻，“spirits”就可能不再騷擾。Patrick參加過若干電視節目，First Look on NBC和 Haunted Hotels，都是真人秀。2021年的影片“A Savannah Haunting”，就是制片人Mark Mccullough自己的真實故事，Patrick 也參與了。此類節目很刺激，頗有觀眾群。Patrick說，這些活動讓他感到很充實。我想，對他來說，這些與科學無關，與哲學無關，只是解決社區生活中的一些實際問題，足矣。

泰碧島 —— 薩瓦納的延續

泰碧島 (Tybee Island) 距離薩瓦納30公里，這里有泰碧島海洋科學中心（Tybee Island Marine Science Center），是保護海洋生態的重要機構。瀕臨滅絕的海龜每年5 至10 月來島上產卵，中心參與保護、救助和康復工作，也救助小鉆紋龜 (Malaclemys terrapin centrata) 。動物被救后會送到獸醫或佐治亞海龜中心治療。懷孕的海龜亡于車禍時，中心會取卵運送到州立大學孵化。中心主任 Chantal Audran爽朗健談，帶我參觀中心的海洋動物館，聊到海洋科學家的責任與樂趣。她說中心的海龜寶貝“Ike” 剛出生時被救，在中心生活了3年，見過30萬觀眾。今年9月它被放歸大海，島民們都依依不舍來送行。愿它身上的芯片能提供海洋生物研究的數據。

保護飼養中的卡羅萊納鉆紋龜  (圖源：Haybina Hao)

泰碧島有200多種鳥類，海灘長5公里，游客可以自行車騎行，沖浪，乘帆船巡游，觀海豚，近海或深海釣魚，包船航海冒險。島上有30多家酒店和住宿。海鮮很有名，野生蝦和牡蠣必嘗。餐廳“螃蟹小屋”（The Crab Shack）的“船長蟹拼盤”（Captain Crab's Sampler Platter）是蟹腿、蝦、小龍蝦、香腸等大薈萃，不要錯過！我們午餐的“圣代咖啡館”（Sundea Café），鄉村菜，味濃濃，食材新鮮，很喜歡！

島上歷史景點有1773 年的燈塔，可登頂眺望；1898 年的斯克里文堡壘（Fort Screven）被列入國家歷史名錄；泰碧博物館 (Tybee Museum) 有島上400多年歷史的收藏品；“黑人歷史小徑”是奴隸與后人們在島上的生活與遺產；販賣奴隸時期，泰碧島是奴隸抵達的港口之一，2019年這里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的“記憶之地”（Site of Memory）。

泰碧島 (圖源：Visit Savannah薩瓦納旅游局)

仿佛到了泰碧島，此行才算完整。除了陸地，還有海洋；除了保護建筑，還有保護生物；除了閉環寧靜的公園，還有張揚無限的天際。即將告別薩瓦納，應該說，從來沒有哪座城市讓我感到如此耐人尋味。它似乎有足夠的能量和靈氣兼容差異性，讓聰明與怪誕并存，高貴與平庸并存，人間與陰間并存，讓個性個體共存。這是一個有神奇能量、高度包容的城市，天地之間有無限的可能，看得見的，看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