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阿拉伯——“白油”與黑油交匯的歷史時刻

7000年的斑斑遺跡，3530萬人的一方水土；地面黃沙烈日，地下石油滾滾；伊斯蘭文明的發源地，現代石油先鋒國。今日沙特正站在歷史拐點。2016年《沙特王國2030年愿景》 (Saudi Vision 2030) 問世，掀起了“白油”+黑油的新經濟模式，以擺脫對石油的依賴，打造“白油”旅游、科技等多元化和可持續的經濟形態。“白油”經濟在迅速崛起。

沙特的優勢和挑戰

沙特1932年統一并建國，是世界第12大國，雄踞阿拉伯半島的80%。西臨紅海，東瀕波斯灣與阿聯酋、卡塔爾等邦國，北有約旦和伊拉克，南鄰也門和阿曼；沙特是世界第一大石油出口國；紅海連蘇伊士運河，波斯灣連阿拉伯海和印度洋，擁有低成本海運的巨大紅利；它也是最大的淡化海水產業國，占世界總量21%。

沙特的地理位置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紅海與非洲相望，海面最寬距僅190英里；波斯灣對岸是亞洲，最寬距210英里；西北角出蘇伊士運河是地中海連歐洲大陸；陸路曾是古老的駱駝商隊“絲綢之路”。水陸交通使沙特輕松鏈接了三大洲和世界人口總量的86.4%。

世界最大的駱駝交易市場（圖源：Bashar Al Ash）

石油儲量大并且運輸便利，成就了沙特出口大國的地位。但是此產業不可控，問題很多，例如油價波動、產業鏈污染嚴重、儲量有限不可持續。污染是全方位的：基建損毀植被和野生動物生態；廢漿和泄油中的有害化學物質破壞土壤；噪音巨大，燃燒眩光強烈并且射程很遠，干繞生物的生活與繁殖周期；水力壓裂巖石過程耗水巨量，廢水與后置處理有遺留危害；運輸泄漏事故污染土壤和海洋。總之石油生產造成不可逆轉的污染和問題，代價悲催。

早期沙特王室的故居德拉伊耶

（圖源：沙特阿拉伯旅游局Saudi Tourism Authority）

《2030年愿景》——“白油”經濟的綱領

《2030年愿景》叫板單一黑油經濟，洋洋灑灑85頁，描繪了未來15年的藍圖，旅游業是重要基石之一。經濟與發展事務委員會主席薩勒曼開宗明義：這是一個可以實現的遠景，發揮了我們的優勢和能力；“沙特阿美公司”（Saudi Aramco）將從單一能源實體轉型為全球多元化工業集團，“公共投資基金”（Public Investment Fund，中文又名“主權基金”）將轉變為世界最大的主權財富基金；大公司應該跨界發展、爭取在全球市場的正當地位；將擴大數字服務以減少官僚主義。總之，沙特不會永遠受制于商品價格波動與外部市場的制約。他誠邀國際合作伙伴，明示了沙特的三個支柱領域就是合作領域：1.阿拉伯與伊斯蘭世界的中心；2.領先的投資能力；3.連接三大洲的戰略地理位置。

《愿景》通篇論述了宏大目標。為了解其深度與廣度，此處列出重點部分：世界經濟體排名從前20位上升到第15位；《社會資本指數》（Social Capital Index）從第 26位提升到第 10 位；《全球競爭力指數》（Global Competitiveness Index）第25 位提至前 10 位；石油天然氣產業本地化比例從 40% 提至75%；《物流績效指數》（Logistics Performance Index）第49位提至第25位；非石油出口從占非石油 GDP的16%升至50%；外國直接投資從3.8%升至5.7%；私營部門對GDP的貢獻從40%增至65%；中小企業對 GDP 的貢獻從20%提升至35%；“主權基金”資產從 6000 億沙特里亞爾增至7萬億以上；女性勞動力參與率從22%升至30%；失業率從11.6%降至 7%；非營利經濟板塊對 GDP 的貢獻從1%提至5%；政府非石油收入從1630 億沙特里亞爾增至 1 萬億；《政府效能指數》（Government Effectiveness Index）從第80位提至第20位；《電子政務調查指數》（E-Government Survey Index）從第36位進入前五位；年度志愿者從1.1萬名增至100萬；使三座沙特城市躋身于世界前100名…… 好一份宏大清單！

如何實現清單？《愿景》列出了一系列重大戰略，包括巨資投入基建、打造獨特的跨境物流樞紐、培養人才等等。《愿景》讓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期許，也打開了廣闊的國際合作空間。

打造超巨型框架項目

2017年沙特國王推31歲兒子出任王儲并給與實權。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ad bin Salman bin Abdulaziz Al-Saud）思想開放，喜歡閱讀，喜歡科幻大片，崇尚現代科技與未來，他要向世界展示一個超現代化的沙特。

沙特沒有等待。一系列超大型項目（含新建、續建和改建）加速鋪開。“紅海項目”(Red Sea Project) 是一個顯赫豪華的生態旅游與酒店綜合體，28,000平方公里，預算37.6億美元，含90多個島嶼的群島開發、機場碼頭、內陸度假村等，預計每年吸引100萬人，貢獻GDP58.6億美元。麥加大清真寺（Great Mosque of Mecca）擴建項目，預算1000億。麥加是伊斯蘭教創始人穆罕默德的誕生地，清真寺迎接全球朝覲者從不停息，竣工后能容納400萬人。德拉伊耶廣場項目（Diriyah Gate Project）離首都20分鐘車程，11平方公里，預算506億。其中的At-Turaif 區是18世紀的土坯城是世界遺產地。“奇迪亞娛樂城” (Qiddiya)是超大娛樂項目，預算80億，含300 個娛樂設施，將提供 5.7萬個就業機會。還有Amaala旅游目的地項目，100億；薩勒曼國王公園項目，190億；吉達地鐵項目，600億；麥加公交項目，280億……

最震撼的是《愿景》旗艦項目“新未來”（Neom），面積2.65萬平方公里，大過20個洛杉磯，預算5000億，涵蓋450公里紅海海岸線和山區，與埃及約旦邊境相連。它是智慧城也是旅游目的地，100%使用再生能源，是生物技術、食品等16 個領域的未來技術展示區。項目重金聘請未來學家、科幻寫手和好萊塢設計師，設計了飛行出租車、城市太空港、奇異魔幻建筑等。它將推動世界貿易量的13%跨越紅海，2030年GDP貢獻將超過1000億美元。

線城 The Line（圖源：Neom）

“線城”（The Line）是“新未來”的一個項目，是900萬人的智慧生活區，預算100-200億美元。它是一條直線，長170公里、寬200米、面積34平方公里，兩側是建筑物，外圍是鏡子玻璃，與金色大自然交相輝映。建筑分三層：生活層、功能層、運輸層。生活層無車道車輛和污染，5分鐘步行解決一切生活之需。人造云彩，垂直農業種植，淡化海水，100%再生能源，AI掌控服務，高鐵20分鐘跨越全程，6小時內可與國際社會的40%相聯，有植樹和珊瑚礁保護等環保計劃。預計2030年GDP貢獻為480億美元。“線城”將穿越山脈，工程難度極為艱巨，也需要面對社會、環境、文化因素的種種挑戰。

旅游業發展多部曲

宏大舉措始于宏大目標。“白油經濟”的目標是2030年游客達到一億，創造GDP10%！第一個里程碑之舉是向世界發出邀請。2019年9月沙特與WTTC（World Travel & Tourism Council，世界旅游旅行業理事會) 合作，邀請了50名國際知名旅游企業CEO，在首都利雅得召開“敞開心、敞開門”峰會（Open Hearts Open Doors），震撼宣布向49個國家發放電子簽證——沙特終于揭開了最神秘的面紗！沙特為WTTC貴客全程免單，頭等艙+全程五星級游覽沙特。首批訪問沙特的CEO們，驚嘆此新市場的無限機會！

2020年“沙特阿拉伯旅游局”成立（Saudi Tourism Authority），負責全球推廣、品牌營銷和促進合作伙伴關系，現在全球有 16 個代表處（包括中國），服務于38個國家/地區。

左圖：2019年WTTC峰會與會者游覽沙特，

右圖：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AL-Balad

（圖源：劉毓娜）

2019年湄公河旅游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小梅

參加WTTC峰會期間與導游合影（圖源：李小梅）

2021年11月王儲薩勒曼宣布成立“可持續旅游全球中心”（Sustainable Tourism Global Center)，旨在領導減少旅游業溫室氣體排放、并向凈零排放邁進，中心包括國際多邊機構的成員。之后中心任命了8名全球重量級可持續旅游業國際專家為特使（Envoys），以借鑒其經驗推動發展。

2022 年6月沙特旅游部再出重拳：投資1億美元培訓10萬名青年。獎學金送他們到全球頂尖機構學習后進入旅游業。此舉向創造100萬個旅游業新崗位的目標又邁進一步。官方數據表明：2016年沙特人口一半以上不到25歲，而今天四分之三的沙特人認可旅游業，此人力資本令無數國家極為羨慕！

關于中國市場，沙特阿拉伯旅游局（STA）發言人跟我做了如下分享：旅游開放的最初6個月，沙特發放了40多萬個簽證，因疫情停止。2021年沙特游客量為6200萬，含國內游客5550萬，非宗教入境旅游增加了34%，是疫情前水平的72%。在“世界經濟論壇旅游旅行指數”中沙特上升了 10 位，為第 33 位。今年沙特的訪客量目標是7000萬。中國是沙特的十大客源國，預計2030年中國將是沙特最大的亞太客源市場。目前首都利雅得、吉達與廣州之間每周都有航班，正在探索北京和上海航線。STA還希望年底前在沙特開設 2 家中國市場DMC（目的地管理公司）。

旅游車隊（圖源：劉毓娜）

沙特令國際旅游業躍躍欲試。Joshua Bush是位于美國費城的知名奢華旅游公司Avenue Two Travel的CEO，公司幸運地經歷著指數級的增長，今年營業額將超過2.5億美元。應邀考察沙特后他感嘆道：“他們的愿景超越了奢華”，僅四季酒店就有6家在建設中，國際頂級酒店品牌不少已進入沙特。雖然禁酒，但是各類果汁雞尾酒同樣獨特誘人。新建酒店和餐廳似乎都有預設，一旦禁酒令解除，很容易調整為酒吧。他說此行主要是認識這一陌生市場，為客戶搜集信息并尋求文化理解。他的客戶群中有10-15%喜歡看舊生態，現在正是時候。公司目前銷售游輪加沙特產品。待基礎設施更完善、優質DMC開始運營后，公司就上架陸地產品。

對沙特機會最振奮的當屬阿拉伯旅游人。我采訪了沙特專家、倫敦Tetrapylon公司總經理Bashar Al Ash。他是敘利亞人，伊斯蘭教徒，10歲起跟隨父親體驗“旅游人”的艱辛，讀了經濟學和MBA。B2B家族企業主營入境游，已有60年歷史，在中東有8家分公司，每年打理一萬名游客。2018年他嗅到了氣息，立即在沙特設了分公司。他分享了對此市場的真知灼見。他說沙特人非常友好，把來訪者當客人，他們并不是宗教極端主義分子。對沙特只有沙漠的偏見，他說其實紅海的海水不亞于地中海、吉達的山脈不亞于瑞士，文化遺產更是獨一無二。談到中國市場，他說非常期待合作，為此設立了“888”手機號。Bashar熱情洋溢，展示了疫情后旅游人特有的激情和抱負。

Tetrapylon公司總經理Bashar Al Ash

（圖源：Bashar Al Ash）

關于女性 關于國民幸福

沙特女性問題備受關注。今非昔比，沙特已有了長足進步。沙特旅游部副部長是海法公主（Princess Haifa），她也兼任民航總局等若干機構的董事會成員。她熱愛擊劍，擔任沙特擊劍聯合會副主席等職。Joshua Bush說，他見到不少女性導游，乘坐的直升機是女飛行員，她自述靠國家經費出國留學，現在有車有財產頗為自豪，但在10年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當然改革是個漸進過程。

沙特專業執照女導游（圖源：劉毓娜）

對女性人權相對尊重，似乎與沙特家族基因有關。試看三朝執政者：2009 年阿卜杜拉國王首次任命了女性副部長；在任期間他宣布婦女享有投票權和參選權，推翻了對一名女性駕車的鞭刑，主持了首次有女性（并且是30 位）宣誓就職協商委員會的儀式，沙特也首次允許女性參加奧運會。

2015年薩勒曼國王上位。在擔任利雅得省長期間，他支持成立了阿拉伯世界第一家衛星電視廣播公司MBC，內容開放活躍非常轟動。出任國王后，他簽署了解除禁止女性駕車的法令。他推動兒子上位王儲，對兒子的改革意圖應該有預期。《愿景》雖由王儲導言，但是如此宏觀的通盤布局，絕非一人一日所為，大概率是基于他們的共同協商。

2017 年王儲薩勒曼成為沙特事實上的領導人，展示了變革的決心和實施力。同年沙特證券所和某大銀行首次任命了女性CEO；2018年解除了女性駕駛禁令；2019年21歲以上的女性可以單獨出國旅行。同時，大城市有西式快餐廳咖啡館，大型音樂會、體育賽事和慶祝活動也日益頻繁，大環境越來越寬松愉快，年輕人尤其感到了活力與希望。

任何改革都有支持者和反對者，任何決策都可能有積極與消極影響，輿論對沙特的改革自然有兩面之詞，更不乏尖銳的批評者。王儲和年輕一代支持者是在創造一個更自由、更現代的沙特，還是在天方夜譚、愚幻世界？時間會給出答案。無論國內外輿論怎樣相悖，有一個標準我認為是實在的：即沙特人的幸福感。

沙特在聯合國《2022年世界幸福報告》（The World Happiness Report 2022）中排名第 25 位，比 2020 年上升了3 位；住房所有權比率從 2017 年的47%提高到2020年的 60%，2030年的目標是70%；女性勞動力參與率的目標將從22%提升至30%；家庭儲蓄率將從總收入6% 增至10%；家庭文化娛樂支出將從2.9%提高到6%；每周至少鍛煉一次的人數從13%提升到40%；平均預期壽命從74歲提高到80歲。總之，2030年沙特“幸福指數”的目標是世界第16位。

有統治者的篤定領導，有泱泱財源的鼎立支持，有75%的人力資源懇心入圍，沙特白油經濟的崛起還有疑問嗎？！